?讲述人：葛老师 退休教师
?前言
看着我手里的这封信，我许久都难以抑制我内心难以言说的激动。
信是我20多年前的一个初中学生寄来的，现在手机通讯发达，联系方式多样，这还是我多年来收到的第一封信。他说他现在在一个大公司担任高管，已经有了个9岁的男孩。
他和妻子在教育孩子这事上有不少的分歧，但在给予孩子尊严这事上高度一致，因为他告诉了妻子他小时候的故事。他说他有今天的成就要感谢老师当年给自己的机会，为了表示尊重才以信件的方式抒发老师对他恩同再造之情。
我很欣慰，当年作为他的班主任，因为我的善念挽救了他。
那段往事在我脑海中逐渐浮现：
?01
中午上完最后一节课，我感觉特别疲劳，整整一个周没能午睡，人软成面条。回到家后，忍着浑身的酸疼给女儿炒了一碗米饭，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掉，然后匆匆赶往学校，抬手看看表，还不到十二点半，由不得叹息一声：如今的孩子虽然衣食无忧，可这学习上的压力也太大了，啥时候素质教育才能真正花开万家，让这些祖国的花朵儿无忧无虑地灿烂绽放呢？这一天貌似近在眼前，实则远在天边。
想着一天到晚不是围绕着班里那六十多个孩子的成绩绞尽脑汁，就是千方百计诱惑女儿主动学习，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像个教师，而像个口袋里装满各种邪恶法术的老巫婆，一天到晚狡猾地跟孩子们斗魔法。
只不过童话中的老巫婆总是要引诱孩子走向邪恶，而我却用施了魔法的面包屑引诱他们走向所谓的成功。想到成功，不由得想起有个作家关于成功的看法：把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情做好，尽量做得完美，让自己满意，这才是成功的真谛。这看法的确很美好，然而，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呢？
?02
我正想着，突然手机响了，是小黎同学的爸爸。黎爸爸在电话中告诉我说，小黎今天从学校带回去一本书，他翻看了一下，说里边全是打打杀杀的暴力色情场面，非常不适合孩子阅读。问小黎是从哪里弄来的，小黎说，是从班里的图书角借的。
黎爸爸语气有些生硬地说：“你们搞图书角是个好事，可也不能把这种少儿不宜的书摆在图书角里啊，孩子本来就到了逆反的年龄，被这种乌七八糟的书一诱惑，什么事干不出来呢？”
我一听，心里咯噔一下，图书角里的书都是我亲自把关阅读过的，根本不可能有打打杀杀的内容，小黎怎么可能从图书角借到这种书呢？潜意识中我觉得，小黎一定跟家长说了谎话，他的书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，是个未知数。但是，听着黎爸爸有些义愤的语气，我没有辩解，而是放缓了语气，要求黎爸爸带着那本书到学校来一趟。黎爸爸答应了。
放下电话，我匆匆赶往教室，去等待黎爸爸。然而，在办公室里左等右等，直到快上课了还没见黎爸爸的影子。
我有些心焦，脚步沉重地走进教室，却看见小黎同学正趴在课桌上，没精打采地乱翻着一本教科书。
正要过去询问一下，手机又响了。是黎爸爸打来的，他说他不用到学校来了，刚才可能有些误会，孩子一听说要他爸爸去学校，立刻说那本书是同学借给他的，不是从图书角借的。
听了黎爸爸的话，我沉重的心稍微轻松了一些，然而，另外一个疑问又潜上心头：小黎那本书，究竟是从哪个同学那里借来的？这个问题必得搞清楚才行，否则的话，别的孩子还会受害。于是，我请求小黎爸爸，还是来一趟，把事情搞清楚。黎爸爸犹豫了一会儿，答应了。
?03
下了第二节课，黎爸爸终于来了，一进门就跟我道歉，说他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，错怪了老师，真是不好意思。
我淡淡一笑，回身去教室把小黎叫了过来。还没等我询问，小黎就涨红着脸，说那本书是从小鹏同学那儿借的。
于是，我又去把小鹏叫了进来。小鹏一进门，立刻指着小黎说：“老师，那本书绝对不是我借给他的，是他从外面的书摊上买的，花了十五块钱！”小鹏的话引起了小黎的大声抗议，他急得话都结巴了：“那本书不是我买的，是你花十五块钱买的！”面对小黎的指责，小鹏的泪水汩汩而下，耳朵根都涨红了。可是他却垂着头，不再辩解。
小黎爸爸见状，叹着气对小鹏说：“你这孩子，咋能买这种书坑人呢？”
小鹏抬起头，泪眼模糊地望着我说：“老师，请您相信我，我以前的确很爱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，可是，自从您和我爸爸谈话之后，我知道您是为我好，就不再看那种书了，也再没买过那种内容不好的书。小黎那本书，的确是他自己买的……”
“可是，我们家小黎从来不拿零花钱的，他手里没钱，拿什么去买书呢？”黎爸爸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。小黎见爸爸这样说，也立刻附和道：“我平时一分钱都不拿的，不信你问我爸爸！老师，那本书就是小鹏买的，他买的时候我看到了的！”
面对小黎父子的指责，小鹏的泪水流得更欢了，眼睛擦得通红。
我的大脑急速地运转着，被眼前的情形搞蒙了。我不知道那本书究竟是小黎买的还是原来很喜欢看小说的小鹏买的，小黎父子两人的指责，使我感到小鹏“作案”的可能性较大，然而，潜意识中我却觉得小黎更可疑，因为他的举止太像表演了。
可是，在事情的真相没有搞清楚之前，轻易下结论，会伤害孩子的自尊，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。
“好了好了，也就是一本书的事，以后别再买那种内容不健康的书也就是了。”小黎爸爸看我一言不发凝眉沉思，打圆场说。
“叔叔，那本书就是小黎买的！”小鹏突然抬起头，一副豁出去的神情，“他是我们班的生活委员，每周他都要给同学们充饭卡，他的钱是从同学们充饭卡的钱中偷偷弄出来的，一共二十块钱，他花了十五块钱买那本书，还有五块钱在他手里！”
小鹏一言既出，小黎立刻急眼了，扑上去要抓挠小鹏。我急忙隔在他们中间，示意小黎爸爸把小黎拉开。
小黎爸爸显然也没想到，事情会突然急转直下，一边拉扯着儿子，一边口不择言地对小鹏说：“你这孩子，可不能血口喷人！”小鹏此时反而不哭了，直着脖子对我说：“老师，那二十块钱就是他从充饭卡的钱里弄出来的，我劝他别这样做，他不听，还让我为他保密！”
?04
听了小鹏的话，我的心里基本上已经搞明白了，可是，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，别说小黎不会承认，他爸爸也会跟我急眼的，毕竟这牵扯到孩子的做人品质问题了。想到这里，我拍了拍小鹏的肩膀，请他回教室去，并叮嘱他，此事不可跟任何人再说起来。小鹏郑重地点了点头说：“老师，不是他反咬我一口，我也没想跟您说，可是小黎他……”
小鹏离开之后，我微笑地望着小黎，一直微笑着，足有一分钟，小黎沉不住气了，垂下脑袋嗫嚅着说：“老师，我错了，那二十块钱，是我从我妈妈的口袋里翻出来的，不是从同学们充饭卡的钱里弄出来的。”
听小黎这么说，我温和地摸了摸他的脑袋，示意他也回教室。
小黎犹疑了一会儿，脚步沉重地离开了办公室。我立刻摸出手机，请求黎爸爸打电话给他妻子，证实一下孩子的话是不是真的。结果，黎妈妈说，小黎没有从她那儿拿钱，上午她在洗衣服，而她的外套就在旁边的沙发上，孩子根本就没到她身边去……
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，心里五味杂陈。小黎是我信任的生活委员，怎么可以这样呢？而且他小小年纪，居然想到从同学们充饭卡的钱中抠出二十块钱中饱私囊！这简直令人难以相信啊！
黎爸爸显然也没想到儿子会做出这种事情来，在办公室里来回游走，过了老半天，有些气急败坏地说：“这事儿又没个证据，怎么可以说我儿子……”
看着黎爸爸那张气歪了的面孔，我的心直往下沉。虽然事情越来越明朗了，可是，正如他所说的，没有证据而指责孩子，万一冤枉了孩子，会给他小小的心灵带来多大的创伤啊？家长面前又怎么交代呢？可是，如果不彻底查清此事，小黎就会暗自侥幸，这对他的成长将会造成更大的危害！
想到这里，我的脑海忽地闪过一个念头：去学校财务室查查饭卡充值的底子去！一念及此，我立刻赶往财务室，从会计堆得小山似的账本里，终于查到了本月班里充饭卡的数额底子，然后，我将饭卡充值过的同学叫到办公室，一个个核对。
事实证明，小黎的确从充饭卡的钱里偷偷弄出了二十块钱。当黎爸爸看到确凿的证据已经摆在面前的时候，他暴怒了，额上的青筋暴起老高。
05?
事情的真相已经搞清楚了，可我那颗原本沉重的心却更加沉重了。
我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，将同学们打发回教室，将小黎又一次叫进办公室。当小黎看到他亲手写下的那些饭卡充值数额时，他没有再狡辩，而是深深地低下了脑袋。
谂黎爸爸遏制不住怒火，扑上去就要扇孩子耳光，我一把拉住了他。
面对小黎那颗低俯的脑袋，我强压着怒火，稳住心神说：“小黎，你一向都是个诚实的孩子，所以老师才让你当生活委员。可是……发生了这样的事，老师知道，你一定早就后悔了，是不是？你是怕失去老师的信任，所以才不敢承认是吗？那么，现在老师告诉你，在我眼里，你依然是往日那个诚实的好孩子，只要知错改正！”
“老师，我错了，我……你撤我的职吧，我不配当生活委员了！”小黎哭出声来，泪水哗哗直流。
“孩子，犯错误是正常的，连圣人孔子都不可能不犯错误，何况我们呢？重要的是，犯了错误要勇敢地承认并且改正啊！老师已经叮嘱了小鹏，这件事到此为止，除了你和你爸爸，不会再有别人知道，你的生活委员不会被撤掉，老师也相信，你再也不会滥用职权干这种傻事了，因为，在老师的眼中，你是个有自尊的孩子，老师绝对相信，这次的经历将会让你终生难忘，并引以为戒的！”
小黎抬起泪眼，庄重地点了点头。“老师，谢谢您的信任！我会用行动让您看到，我要做个有尊严的孩子！”
望着小黎那张稚气的小脸，我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。
“老师，你撤了他的职算了，他不配当生活委员，而且，如果他下次再做出这种事来，我和他妈就甭活了，丢也丢死人了！”小黎走后，黎爸爸满脸羞愧地恨声说。
“如果真撤了他的职，就会在班里闹得沸沸扬扬，给孩子心理造成强大的压力和深重的自卑感，让他在同学们面前难以抬头，如果造成破罐子破摔的局面，我失去的不过是一个学生，而你呢？你将会失去你唯一的儿子啊！”我叹了口气说。
“可是，让他继续当下去，我怕他会……唉！孽种啊！我的脸都让他给丢尽了！”黎爸爸蹲在地上，双手抱头。
?结语
“你觉得孩子还可能再犯第二次这样的错误吗？人都是有尊严的，既然孩子已经知道错了，那么，咱们就留点尊严给孩子吧，给他信任，教给他正确的做人准则，这是将犯错误者拉回来的最好的方法，否则，只能适得其反。”
送走了黎爸爸，我不由得想起了爱默生说过的一句话：不要让一个人去守卫他的尊严，而应该让他的尊严来守卫他。那么，就让我把尊严留给孩子，让他的尊严来守卫他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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